张大华

      慈舟法师是改革开放后中兴金山寺的一代高僧。在生命的最后二十年里，他欣逢盛世，重建金山古寺，恢复禅林宗风，使劫后余生的“宗门首刹”金山寺焕发出了时代的光芒。

从素菜馆起步的复兴事业

      近一百多年来，素为“宗门首刹”的金山寺多灾多难，1948 年的一场意外大火，寺院主体建筑几被化为灰烬。1949 年人民政府成立后，镇江市拨出专款，组织民力，进行恢复修缮，限于当时条件，主要是清理环境和附属用房建设，以满足僧人和游人的基本需求。文化大革命期间，金山寺再遭浩劫，法像法器全部被毁，僧人全部扫地出门，名满天下的千年古寺香火中断， 易为它用。改革开放后，党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逐步落实，1984 年慈舟法师正式回到阔别已久的金山寺，不久被公推为方丈，他召回四散的僧人，开启了金山寺的复兴大业。

      为解决生计，他向金山公园借了几间房，聘请镇江市饮食服务公司的两名退休师傅做技术骨干，并经镇江市计划委员会批准，办起了佛印居素菜馆。曾经做过服装厂供销员的林祥师傅，被任命为素菜馆经理，他发挥经营特长，把素菜馆办得风生水起，在节假日仅中午的盖浇素面就能卖出四五百碗，附近的一些工厂甚至把这里作为定点接待场所。初战告捷后，寺院又陆续办起了经营部、照相馆和法物流通处，高峰时期，寺院一年的经营收入接近100 万元。

      在解决自养问题后，慈舟法师筹划复建大雄宝殿。复建大雄宝殿的想法得到镇江市领导高度重视，任命当时分管城建工作的黄选能副市长出任复建领导小组组长。政府和教内的支持，给了慈舟法师无穷的动力，他迅速向海内外发布消息，开展了募捐活动。建设大雄宝殿的日日夜夜，他殚精竭虑，运筹帷幄，协调各方，他那积累了几十年的非凡才能和信仰能量，随着改革开放的东风绽放 ：

      1985 年10 月大雄宝殿正式奠基开工，中国佛教协会赵朴初会长亲自参加奠基仪式。

      1986 年落实党的宗教政策，园林归还庙产，玉鉴堂、楞伽台、玉佛殿整修一新。

      1987 年成立金山服务部，方便朝山信徒。

      1988 年应海内外信众要求，恢复水陆法会，金山水陆法会祖庭地位重现。

      1989 年慈寿塔、观音阁、延寿堂整修一新。

      1990 年大雄宝殿落成。

      1991 年重建藏经楼、妙高台。

      1992 年重建祖堂、韦驮殿和佛学院教学楼。

      这是引自慈舟法师自传中的一段文字。从中我们看到，在慈舟法师回到金山寺的最初八年里，金山寺的硬件、软件都在迅速恢复，基础建设规模已能比肩历史上的全盛时期。在恢复重建1948 年焚毁建筑的基础上，金山寺已经按禅宗寺院传统规范，配齐了全部建筑，修建了大雄宝殿、玉鉴堂、楞伽台、玉佛殿、雄跨堂、妙高台、留玉阁、藏经楼、禅堂、方丈室、宝塔、观音阁、斋堂、悟心堂、延寿堂、志公殿、祖堂、客堂。这些建筑，唇齿相依，环环相扣，互为呼应，使人们进入金山寺时，上山不见山，“紫翠楼阁参差间”，入寺不知山，“百层飞阁拥浮山”，把金山“寺裹山”的意境表达得淋漓尽致。久违的千年古刹重新回到了人们的生活重心，参观金山寺成为海内外游客到达镇江的首选。

      1993 年９月，中国佛教协会赵朴初会长再度来到金山寺，他对金山寺的恢复建设十分满意，专门写了一首《渔家傲》词进行鼓励 ：

      八年重来风景异，江山又更增奇丽。泉水不波今涌起，如人意。芙蓉楼外寒烟翠，古刹中兴达盛时。巍峨殿阁人天喜，钟鼓声中低首礼。深深誓，庄严国土无穷际。

      “宁可无人，不可无法”，这是慈舟法师的口头禅，也是他一生管理经验的精髓。在寺院建设基本完成以后，他依照中国佛教协会《汉传佛教寺院管理办法》要求，结合实际，制定了共住规约、禅堂规约，以及学习制度、教务制度、财务制度、人事制度、安全保卫制度、文物保护制度、外事接待制度、安全防火制度等一系列规范，并切实执行落实，规范僧团生活。僧人生活起居、日常课诵按照金山寺规约如法开展，中断几十年的丛林古风开始再现，“禅七”“佛七”等丛林生活得到延续，“水陆法会”重新蜚声国内外。尤其是1992 年，借助金山寺大雄宝殿佛像开光活动，镇江市举办了“金山之光”艺术节和大型经贸活动，并成为延续多年的全市最重要的艺术和经贸活动。从1993 年开始，金山寺每年承办新年撞钟，开始在寺内进行，后来规模越来越大，元旦之夜到金山寺撞钟，成为镇江市民迎接新年、带来吉祥的主要节庆活动。

出任镇江市佛教协会会长

      1986 年慈舟法师当选为镇江市佛教协会第三届会长，此后连选连任3 届直到圆寂。他从恢复金山寺的繁忙事务中腾出手来，着手复兴镇江的佛教事业。

      宝华山隆昌寺是中国佛教的律宗第一山和国务院确定的全国重点寺院。恢复宝华山隆昌寺的传戒活动，为百废待举的中国佛教培养僧才，是中国佛教协会赴朴初会长和省市宗教管理部门的一个心愿。1994 年慈舟法师被国家和省有关部门指定为隆昌寺的负责人，他派出得力人员组成团队进住隆昌寺。

      1996 年，慈舟法师被中国佛教协会任命为宝华山隆昌寺方丈，并在当年举行了盛大的升座典礼，同时开坛受戒。从此，他以恢复隆昌寺律宗宗风为重点，整顿寺规，培训堂师，延续法脉，并在1996 年、1999 年开堂受戒，慈舟法师的得戒弟子有1600 多人。为满足佛教徒宗教生活需要，身为会长的慈舟法师为扬中太平禅寺、镇江新区绍隆寺、润州区观音山观音寺、圆通庵等寺院的恢复重建奔走呼吁，给钱给物，倾力支持。

法泽江淮

      劫后余生的慈舟法师一回到金山寺，就把僧才培养作为振兴佛教的根本大事，亲历亲为， 不遗余力，不惜血本，几乎到了争分夺秒的程度。对新来的善男子，最先几年，主要是培养他们敲打唱诵、威仪教像、佛门必读等基本常识、基本功课，以解僧源燃眉之急。从1985 年开始，僧源渐多，开始举办僧伽培训班，从社会基础科学到佛教基础知识进行系统训练，并从中选送30 多名学僧赴上海佛学院、苏州灵岩山佛学院、南京栖霞山佛学院、中国佛学院深造。1995 年，在积累经验的基础上，经过政府批准，成立了三年制的金山佛学院。

      现在已经成为国家和省佛教界资深代表人士的心澄法师，1983 年进入金山寺，受到慈舟法师重视，被选送南京栖霞山佛学院就读，毕业后又被送到中国佛学院深造直至研究生毕业。在心澄禅师将要毕业时，中国佛学院准备让他留校任教，慈舟法师直接向赴朴初会长请求，使心澄法师在1992 年3 月顺利回到金山寺担任监院，协助慈舟法师主持佛学院教学事务，并在2003 年顺利接任金山寺方丈。现在，经过两代方丈30 多年努力，金山寺整体建设规模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

      在兼任宝华山隆昌寺方丈后，慈舟法师采取的重大举措就是建立宝华山律学院，在大戒之后，将有志于戒律研究的新戒弟子留下，以见月祖师的《传戒正范》《毗尼日用切要》为重点， 结合当今需要加以系统训练，为教内培养了一批律学和传戒人才。为保证宝华山律学宗风得到传承，他打破常规，在自己的升座仪式上确立心平法师为法子。慈舟法师圆寂后，年轻的心平法师顺利接任宝华山隆昌寺方丈，他整顿寺规，修理寺院，修建了戒公池、传贤堂、环翠楼、牌楼和慈公上人纪念堂，并7 次开坛受戒。如今宝华山隆昌寺寺院规整，法像庄严，律宗宗风重现，成为教内弟子新戒首选，2013 年被中央统战部、国家宗教事务管理局命名为全国和谐寺观教堂。

      作为佛教水陆法会的发源地，金山寺向以唱诵功力深厚远播海内外。经过几十年潜心研究，慈舟法师将金山寺的唱诵特色概括为“轻、慢、圆、均”四字，他到佛学院亲自传授这些独门功夫，演示水陆焰口、书梵、道腔、各种咒语和四大祝延八大赞。在他的亲传和带领下，金山寺先后为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国家和香港、台湾等地信徒举行了上百堂水陆法会，上万台瑜伽焰口。年轻法师们威仪具足，仪表整齐，仪规精通，梵音嘹亮，成为国家和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金山寺水陆法会祖庭声望鹊起，2006 年金山寺水陆法会被江苏省人民政府列为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2014 年11 月，金山寺水陆法会音乐被国务院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现在，到金山寺做水陆法会，已经是一些海内外信徒每年的固定安排。

      从1982 年金山寺接收年轻人出家到圆寂时止，慈舟法师接受年轻善男子多达300 余人， 经过他的精心教育培养，当年的年轻弟子，现在已经成为振兴江苏佛教的中坚力量 ：

      心澄法师 ：全国政协第12、13 届委员，中国佛教协会第8、9、10 届副会长，江苏省佛教协会第5、6 届会长，镇江金山江天禅寺、焦山定慧寺方丈 ；

      大初法师 ：江苏省佛教协会第5、6 届驻会副会长、南京建初寺方丈 ； 心平法师 ：江苏省佛教协会第6 届副会长、宝华山隆昌寺方丈 ；

      文定法师 ：江苏省佛教协会副秘书长，南通观音山太平禅寺方丈 ； 心融法师 ：南京市佛教协会副会长、南京定林寺方丈 ；

      心恒法师 ：苏州佛教协会副秘书长、太仓市海天禅寺方丈 ；

      心海法师 ：姜堰市佛协副会长，姜堰市古寿圣寺、绿树禅寺方丈 ； 心如法师 ：海门市佛教协会会长，海门兴隆寺、海宁寺住持 ；

      心和法师 ：镇江市佛教协会副会长、扬中市佛教协会会长，扬中太平禅寺方丈 ； 昌如法师 ：常州观音寺方丈 ；

      法融法师 ：扬州市佛教协会副会长、观音寺住持 ； 智广法师 ：兴化市上方寺住持 ；

      闻谛法师 ：江都市大桥镇开元寺方丈 ； 智宇法师 ：兴化市富国寺方丈。

一生无处不禅功

      作为金山寺、隆昌寺的一代中兴之师，慈舟法师在生前生后受到广泛赞誉，但许多人不知道，慈舟法师虽然出生贫寒，但却是通过中国佛教的传统正途培养出来的学养兼备、知行合一的一代高僧。

      1927 年，13 岁的慈舟在父母双亡后，为生计所迫在家乡兴化出家为僧 ；1934 年，20 岁到宝华山隆昌寺受具足戒，次年入焦山佛学院学习 ；1941 年，25 岁到竹林寺任维那并在竹林寺佛学院继续深造 ；1953 年，37 岁被作为培养骨干选派到北京中国佛教学院学习3 年。

      在竹林寺任维那期间，他有幸结缘金山寺霜亭方丈而在1942 年转入金山寺参禅, 从27 岁到金山寺到88 岁圆寂，在长达60 多年的漫长岁月里，他与金山寺荣辱与共、唇齿相依。金山寺是中国佛教参禅悟道的核心道场，进入金山寺，使年轻的慈舟法师得到了中国佛教最传统的规范训练，几年之后，慈舟法师就被太沧方丈选为管理库房的主要负责人。当时金山寺有近千僧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脱颖而出，没有相当的才干，在管理制度严密的金山寺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据已故镇江市文史专家李植中老先生向我介绍，慈舟法师受到太沧方丈的器重， 是与解放前在镇江有口皆碑的商会会长陆小波的赏识推荐分不开的。有一天陆小波在金山寺与太沧法师闲谈，太沧法师抱怨，现在偌大的金山寺，能够办事的人却不多。此时正好慈舟法师进来献茶，陆小波指着慈舟法师的背影说 ：“这不是现成的人才吗？”从此，一直到解放后，慈舟法师都在金山寺负责寺院管理事务，无论是管理库房、经办实业，还是打理遍布沿江与苏北多地的地租，都井然有序，成效显著，受到全寺上下认可。

      他一生生活在镇江，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建设新中国和改革开放的各个历史时期，得势失势，顺境逆境，都宠辱不惊，坦然面对。他待人诚恳、灵活，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他在镇江社会各个阶层、各个方面都有一批知心朋友。与他交往过的人，大都认为他会做人、会办事、好交往。

      1959 年，慈舟法师被下放到黄山园艺场劳动，每天从市区拉大粪到田头，弘一法师的皈依弟子、著名画家丰子恺到镇江造访他，在田头见到了他，被他泰然自若的神情感染，当场为他作了写真画送他，并题跋 ：“三衣一钵，自食其力”。

      1966 年后的“文革”期间，慈舟法师在北固山多景楼茶室卖了6 年茶，他在茶室布置起花草和字画，成为那个时代镇江的一处文化风景，吸引了不少市民去休憩。他每天早晨教大家打太极拳，结交了一批拳友，每逢星期天，都会有人买上熟菜与他共餐。

      在建金山寺大殿时，当时的黄选能副市长开始与慈舟法师交往，从此一见如故，成为终身的朋友。无论是黄选能后来当政协主席，还是退休后当老百姓，他们都来往频繁，引为知己。

      2000 年，已经退休的黄选能主席受茗山法师委托主持焦山新山门建设，一年后茗山法师突然圆寂，焦山新山门建设资金出现困难，慈舟法师慷慨解囊，承担了焦山新山门大牌坊的所有建设费用。

      在金山寺恢复建设初期，一泉木梗厂的马氏三兄弟曾对慈舟法师有较大支持，后来这个厂衰落了，但慈舟法师不忘旧情，在金山寺初具规模后，在显要位置刻碑纪念，记录他们对金山寺起步复建时给予的帮助。对在金山寺恢复水陆法会和重建大雄宝殿时慷慨解囊、倾力支持的海内外热心人士，慈舟法师在自传中专门记录致谢，他要让这份恩情与他一起昭示当代、留传后世。

      不忘朋友，是慈舟法师成功的核心秘密。

（作者为镇江市民族宗教局原调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