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勇

        【摘 要】 杨一清《石淙诗稿》点校本（云南教育出版社2018 年版）由冯良方先生标点、校勘整理出版，甚便学人研读，对于促进杨一清及其时代文学、文化研究功不可没。该点校本以明嘉靖刻本《石淙诗稿》为底本整理而成，然而，通过覆校底本，发现点校本有若干文字上的讹脱衍倒的错误，兹加考订，选出24 处，以备研究者参考，或有不当，敬请指正。

        【关键词】 杨一清 《石淙诗稿》 点校 校订

        杨一清（1454—1530），字应宁，号邃庵，别号石淙、三南居士，云南安宁人，生于广东化州，后徙居湖广巴陵（今属湖南岳阳），最终定居镇江丹徒（今江苏镇江）。杨一清是明代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一生为官五十余年，清正刚直，成就卓著，被明代状元才子、文学家杨慎誉为“四朝元老，三边总戎 ；出将入相，文德武功”，史家评价称“其才一时无两，或比之姚崇云”（《明史》卷198《杨一清传》）。杨一清著有《关中奏题稿》《石淙类稿》《石淙诗稿》等。其中《石淙诗稿》经杨一清弟子明代前七子之李梦阳、康海等人评点，影响甚著。该书最早刻本是明嘉靖刻本，至清代又有嘉庆年间刻本《石淙诗钞》。2018 年云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云南古代汉文学要籍丛书”中收录《石淙诗稿》点校本，即由云南大学文学院冯良方先生根据嘉靖刻本《石淙诗稿》为底本，以清嘉庆刻本《石淙诗钞》为校本，点校而成，甚便今人研究。然而， 本人将点校本与嘉靖刻本覆校，发现点校本文字多有讹误，兹加以考证、改订，选出24 处，以备研究者参考，或有不当，敬请指正。

        1. 患眼有怀柳供之（卷1《凤池类》，页2）

        按 ：“柳供之”嘉靖刻本原作“柳拱之”，作“林拱之”是。柳应辰（1450—），字拱之，湖广岳州府巴陵县人，柳玠之子，民籍。成化五年（1469）乙丑科进士。历官刑部主事，郎中，四川兵备副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顺天。正德初，为刘瑾所黜。刘瑾伏诛，复官，未任卒。柳氏名字当取自《论语》。《论语•为政第二》：“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共”今字作“拱”。明李东阳有《读柳拱之员外严宗哲主事杨应宁舍人倡和长句戏次韵一首》《送柳拱之宪副之岷州兼柬应宁提学宗哲太守》等。

        2. 经纬藉启沃，史馆资删拾。（卷1《凤池类•送倪侍读归省分韵得邑字》，页8）

        按 ：“经纬”嘉靖刻本原作“经帏”。“经帏”即经筵，汉唐以来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宋代始称经筵，元明清沿袭，太子出阁后，亦有讲筵之设。倪侍读，即倪岳，字舜咨，上元人。天顺八年（1464）进士。成化间，任侍读学士，在东宫当值讲学。天顺二十二年（1486），升为礼部右侍郎，仍在御前讲席当值侍讲。后历官左侍郎，礼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等。《明史》有传。程敏政《杨应宁舍人相邀避暑韩太仆园与倪舜咨学士联句》。

        3. 空怀杖屦追前辈，岂有仪弄属后生。（卷2《省墓类•抵家杂述》，页17）

        按：“仪弄”嘉靖刻本原作“仪刑”。此为七言律诗颈联，对句与出句需对仗，“仪刑”与“杖屦”相对甚工稳。“杖屦”手杖与鞋子。古礼，五十岁老人可扶杖 ；又古人入室鞋必脱于户外，为尊敬长辈，长者可先入室，后脱鞋。《礼记•曲礼上》：“侍坐于君子，君子欠伸，撰杖屦，视日蚤莫，侍坐者请出矣。”郑玄注 ：“撰犹持也。”后“杖屦”引申为晚辈对老者、尊者的敬称。“仪刑”本指效法。《诗经•大雅•文王》：“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朱熹集传 ：“仪，象。刑，法。”后引申为效法的对象，楷模，典范。杨一清谦称，虽然后辈晚生们尊敬、追慕前辈，但是遗憾自己没有值得他们学习、效法之处。

        4. 题陈献章墨梅（卷2《省墓类》，页21）

        按 ：“陈献章”嘉靖刻本原作“陈宪章”。陈献章（1428—1500），字公甫，别号石斋，明代广东新会人，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书法家、诗人。陈宪章，原名陈录，以字行，号静斋，别号如隐居士，明代浙江会稽人。善墨梅、松、竹、兰蕙。明正统十一年（1446），作墨梅图。传世作品有《万玉图》《烟笼玉树图》《梅花图》等。古人交游、行文于别人多称字号，此处当作“陈宪章”为是。

        5. 服有称才心自槐，食今先事计全疏。……周志几人须奋策，吾言中大却非虚。（卷3《禫后类•赴任途中有述》其三，页27）

        按：“自槐”嘉靖刻本原作“自媿”。“自槐”不辞；“自媿”意为自感惭愧，在句中意合。“周志”嘉靖刻本原作“同志”。“同志”原指志趣（向）相同，此指志趣向同的人。底本不误，可从订。

        6. 犹记疏灯对榻清，山阳笛里更新声。（卷3《禫后类•次城南送别联句韵，寄储静夫诸友》其一，页28）

        按 ：“清”嘉靖刻本原作“情”。诗人追忆与朋友对榻而眠的卧谈之情，本诗共二首，首句入韵，两首诗韵脚字同，韵字分别为“情”“声”“明”“程”“并”。其二首联为“载酒寻诗漫有情，挥觞日日听歌声。”据此，第一首首联出句入韵字亦当作“情”，底本不误，可从。

        7. 独醒恐未能，适兴期矣已。（卷4《西巡类•和陶止酒诗》，页38）

        按：“期矣已”嘉靖刻本原作“斯已矣”。此首诗是步陶渊明《止酒》诗韵，陶诗此处作“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矣”字入韵。则杨诗此句末当作“已矣”为是。“已矣”为句末语气词，清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一：“‘已’为语终之词，则与‘矣’同义；连言之则曰‘已矣’。”“斯已矣”意为“如此罢了”，先秦已常连用。如《庄子•逍遥游》：“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适兴”即“遣兴”，抒发情怀，解闷散心。

        8. 十年簪笔待天阍，长宪超迁出异恩。（卷4《西巡类•和陶止酒诗》，页48）

        按 ：“待天阍”嘉靖刻本原作“侍天阍”。“天阍”指帝王宫殿的门。明陈邦彦《题湛文简公书院兼怀如珩亲家》诗 ：“繄昔明盛日，儒耆侍天阍。”“簪笔”谓插笔于冠或笏，以备书写。古代帝王近臣、书吏及士大夫均有此装束。源自《汉书》。《汉书•赵充国传》：“〔张安世〕本持橐簪笔事孝武帝数十年，见谓忠谨，宜全度之。”颜师古注引张晏曰 ：“近臣负橐簪笔，从备顾问，或有所纪也。”明徐熥《题黄懋中大学士硕宽堂》：“多年簪笔侍螭头，焚却银鱼早乞休。”“侍天阍”即侍候于帝王之侧。

        9. 老官俱少爱民声，一个归休一受旌。不是公家两般法，此是平日善逢迎。（卷4《西巡类•录民谣十三首》其十一，页54）

        按 ：“此是”嘉靖刻本原作“此官”。本诗为七言绝句，出句言“不是”为仄声节拍，对句相应位置当用平声节拍始合律，“此是”为仄声节拍，“此官”为平声节拍，因此，底本“此官”不误。

        10. 少日凤池谁夺我，朝廷鸡舌久含香。（卷5《北行类•过中书旧直》，页62）

        按：“朝廷”嘉靖刻本原作“明廷”。“明廷”指圣明的朝廷。此为七言律诗首联，出句用“少日”指年少之时，对句原用“明廷”意甚契合，没必要改字。“凤池”或作“凤凰池”，禁苑中池沼。魏晋南北朝时设中书省于禁苑，掌管机要，接近皇帝，故称中书省为“凤凰池”。汉应劭《汉官仪》卷上 ：“尚书郎含鸡舌香伏其下奏事。”古代臣子侍奉君王，常口含鸡舌香，以使气息芬芳。诗句与诗题相合洽切。

        11. 坐来空谷谁相问，绝后空弦与共弹。（卷5《北行类•答车一之提学》，页68）

        按 ：“空弦”嘉靖刻本原作“朱弦”。此为七言律诗颔联对句，“朱弦”与“空谷”相对。

        “空谷”意为空旷幽深的山谷，多指贤者隐居的地方。“空弦”指未上箭的弓弦，“朱弦”原指用熟丝制的琴弦，后泛指琴瑟类弦乐器。据此，所弹应为“朱弦”而非“空弦”。

        12. 要识君王将父念，故里虽好莫淹留。（卷6《容台类•送王詹事守溪先生归省》，页74） 按：“故里”嘉靖刻本原作“故乡”。此为七言律诗尾联，出句“要识（仄仄）”为仄声节拍，对句相同位置应该用平声节拍与之相对，“故里（仄仄）”不合律，原“故乡（仄平）”符合格律。

        13. 南山松柏皆善祝，触物拟议体深论。（卷6《容台类•赋蟠桃图寿刘验封母宜人》，页74）

        按 ：“体”嘉靖刻本原作“休”。“体”在句中语意不可解。“休”，副词，莫，不要。句意为（我只是）接触景物随意比拟（请大家）不要深究议论。

        14. 充闾之庆谅非遥，吉梦何需大人卜。（卷6《容台类•瓜柏双瑞为倪世恒佥宪作》，页75）

        按 ：“何需”嘉靖刻本原作“何须”。“何须”，用于反问语气，表示不须、用不着。大人 ：周代占梦之官。《诗经•小雅•斯干》：“大人占之。”朱熹集传 ：“大人，太卜之属，占梦之官也。”

        又“倪世恒”嘉靖刻本原作“钱世恒”。钱承德，字世恒，号裕轩，自号五峰居士，江苏常熟人。成化十一年（1475）进士，知阜平县，擢广东道御史，升山东按察副使。佥宪，佥都御史的美称。明张弼有《次钱世恒绣衣韵》七律两首，李东阳有《题钱世恒所藏王孟端墨松卷次饶介之旧韵》七言长诗。

        15. 天语亲承下紫宸，旧都根本托斯文。（卷6《容台类•送成国公南京守备》，页77）

        按 ：“斯文”嘉靖刻本原作“斯人”。“斯人”指成国公、南京守备朱辅，靖难名将朱能曾孙。弘治九年（1496），朱辅承袭成国公爵位，担任南京守备。正德十四年（1519），宁王朱宸濠在南昌发动争夺皇位的叛乱，波及江西北部、南直隶西南一带，朱辅守御南京有功，宁王叛乱最后被赣南巡抚王守仁（即王阳明）等平定。

        16. 送丁鸿胪应诏奉使荆府（卷6《容台类》，页79）

        按 ：“应诏”嘉靖刻本原作“应韶”。应韶，丁凤字，保定蠡县（今河北）人。成化二十三年（1487）进士，历任户部主事、南京鸿胪寺卿、应天府尹等。正德五年（1510），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管理南京粮储。正德十二年（1517），卒，赠都察院右都御史。《大明武宗毅皇帝实录》卷之一百四十七载其专略。靳贵有《使节还乡为丁应韶主事作》（七律），罗钦顺有《送都宪丁应韶入长银台》（七律）。

        17. 惆怅此时还此别，满怀拍寒话难穷。（卷7《行台类•送柳拱之抚顺天永平等府三首之三》，页95）

        按：“拍寒”嘉靖刻本原作“拍塞”。“拍塞”指充满，充斥。较早见于宋词。宋欧阳澈《小重山》词 ：“懵腾醉眼不禁秋，追旧事，拍塞一怀愁。”后诗文多用。

        18. 希大太常奉侍西行，至蒲州，予折简招之，会于邠州，留阅宿，仍以别告（。卷7《行台类•邠州与乔希大夜话赠别•后序》，页98）

        按 ：“奉侍”嘉靖刻本原作“奉祀”。乔希大，为乔宇字，山西乐平人。祖毅，曾任工部左侍郎，因此序文后有“希大大父侍郎公，初为给事中，亦尝奉祀并晋，故予言及之”。乔宇，登成化二十年进士，三迁至郎中，擢太常少卿。武宗遣祀中镇、西海。因此，诗序作“奉祀”为确。乔宇后为吏部尚书。杨一清卒后，乔宇渡江吊之。生平见《明史》卷194《乔宇传》。

        19. 野猪伤稼尽，胡马边壕频。（卷10《制府类•中卫道中》，页134）

        按 ：“边”嘉靖刻本原作“过”。五律颔联需对仗，“过”与“伤”为动词对动词，出句为“仄平平仄仄”，对句为“平仄仄平平”，平仄相对，合乎韵律。用“边”为三平尾，语意、声律皆不合。

        20. 病愁受湿衣顿换，老怯冲泥杖每携。（卷11《吏部稿•苦雨次联句韵三首》其一，页140）

        按：“顿换”嘉靖刻本原作“频换”。“频换”意指衣服被雨淋湿，需要频繁更换，与下句“每携”相对。

        21. 两翼云霁倦，舟孤野渡寒。（卷11《吏部稿•送大司马王公翰英致政南归》其一，页141）

        按 ：“云霁”嘉靖刻本原作“云霄”。“云霁”不辞，“云霄”天际，高空。《庄子•逍遥游》：“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又“舟孤”嘉靖刻本原作“孤舟”。“孤舟”与“两翼”相对。唐韦应物《滁州西涧》：“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宋张孝祥《踏莎行•送别刘子思》：“古屋丛祠，孤舟野渡。”

        22. 直遣卖刀齐买牛，春来时雨看农耕。（卷11《吏部稿•送陆全卿亚卿督师剿贼》其一， 页142）

        按：“买牛”嘉靖刻本原作“买犊”。此为七律尾联，出句末字当用仄声，“牛”（平声）不合律，“犊”（仄声）合律。《汉书•循吏传•龚遂传》：“（龚）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唐武元衡《兵行褒斜谷作》：“三川顿使气象清，卖刀买犊消忧患。”

        23. 春云酒杯终寂寞，病来诗兴觉衰迟。（卷11《吏部稿•约同寅二少宰看芍药》，页145） 按 ：“春云”（平平）嘉靖刻本原作“春去”（平仄）。此为七律颔联，出句与对句需要对仗，且需平仄相对，“春去”（平仄）与“病来”（仄平）相对工整。

        24. 新衔已换金吾贵，佳气看滋玉树图。（卷11《吏部稿•赋昼锦春晖为白崇之母夫人寿》， 页154）

        按 ：“图”嘉靖刻本原作“围”。此为本诗颔联韵脚字，本诗首联韵脚字“归”，颈联韵脚字“闱”，尾联韵脚字“违”皆属于微部韵，因此作“围”合韵，“图”属虞部韵，于此不合。

        参考文献

        [1]（明）杨一清. 石淙诗稿[M]. 冯良方点校. 昆明 ：云南教育出版社，2018

        [2]（明）杨一清. 石淙诗稿[M].// 明嘉靖刻本//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C]. 济南：齐鲁书社， 1997

        [3]（清）阮元, 校刻. 十三经注疏[M]. 北京 ：中华书局，1980

        [4]（清）张廷玉, 等. 明史[M]. 北京 ：中华书局，1974

        [5] 黄彰健校勘. 明实录[M]. 北京 ：中华书局，2016

        [6]（明）李东阳撰，周寅宾，钱振民校点. 李东阳集2[M]. 长沙 ：岳麓书社，2008

        [7]（汉）班固. 汉书[M]. 北京 ：中华书局，1962

        [8]（宋）朱熹. 诗集传[M]. 南京 ：凤凰出版社，2007

        1. 袁行霈. 陶渊明集笺注[M]. 北京 ：中华书局，2018

        2. 陈鼓应. 庄子今注今译[M]. 北京 ：商务印书馆，2007

        [11]（清）彭定求，等. 全唐诗[M]. 北京 ：中华书局，1960

        [12] 唐圭璋. 全宋词[M]. 北京 ：中华书局，1979

（作者为江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镇江市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