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与润州士人交往钩沉

喻世华

        【摘 要】 王安石与润州籍的同年柳子玉、前辈刁景纯以及后辈蔡肇都有交往，特别是与蔡肇的交往尤深。对此展开研究，对于认识宋代文人的交往关系、挖掘润州文化遗产不无裨益。

        【关键词】 王安石 ；柳瑾 ；刁约 ；蔡肇

        王安石（1021-1086）与润州的关系，最著名的当数《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这首诗人们耳熟能详，是被人提到最多的名句。但人们对于王安石与润州其他士人交往的研究并不多。其实王安石与润州籍的同年柳子玉、前辈刁景纯以及后辈蔡肇都有交往，特别是与蔡肇的交往尤深。对此展开研究对于认识宋代文人的交往关系、对于挖掘润州文化遗产不无裨益。

        一、与同年柳子玉的诗歌唱和

        柳瑾（？—1077），字子玉，润州人，早年曾从军边塞，北宋著名书法家，善作诗及行书、草书。但《宋史》无传，仅在《全宋诗》收录其诗4 首。柳瑾与王安石、苏轼都有很深的交往。柳瑾与苏轼的交往，与其子柳仲远为苏轼妹夫有关，笔者曾在以前的论文有过论述，不赘言。柳瑾与王安石的交往，主要因为他们是同年，王文诰、冯应榴《苏轼诗集》注：“查注：柳子玉，名瑾，吴人，与王介甫同年。”

        王安石有《呈柳子玉同年》：

三年不上邺王台，鸿雁归时又北来。

水底旧波吹岁换，柳梢新叶卷春回。

尘沙浂漠凋双鬓，箫鼓匆匆把一杯。

劳事欲歌无与和，衰颜思见故人开。

        王安石还有《次韵酬子玉同年》：

盛德无心漠北窥，蕃胡亦恐势方羸。

塞垣高垒深沟地，幕府轻裘缓带时。

赵将时皆思李牧，楚音身自感锺仪。

惭君许我论边锁，俎豆平生却少知。

        王安石这两首诗从侧面证明柳瑾早年曾从军为幕府效力疆场的事实，从正面证明柳瑾留存的少量诗歌是有事实根据的，如“过尽金汤知帝策，见求貂虎识军仪。男儿本有四方志，只在蓬瀛自不知”。由此，我们也就可以更深了解苏轼《祭柳子玉文》“从横武库，炳蔚文囿”并非虚文而是有事实根据的。

        二、与前辈刁景纯的诗歌交往

        刁约（994-1077），字景纯，《京口耆旧传》《至顺镇江志》《续资治通鉴长编》等历史书籍均有记载。刁约享年八十有四，在宋代实为高寿，与欧阳修、梅尧臣、王安石、苏轼等著名文士都有很深的交往。单就与王安石的交往论，在《王安石诗全集》中保留有《奉和景纯十四丈三绝》：

身先诸老斡枢机，再见王门阖左扉。

但恨东归相值晚，岂知临别更心违。

几年相约在林丘，眼见京江更阻游。

遗我珠玑何以报，恨无瑶玉与公舟。

藏春花木望中迷，水复山长道阻跻。

怊怅老年尘世累，无因重到武陵溪。

        还有《秋梁公、陶渊明俱为彭泽令，至今有庙在焉。刁景纯作诗见示，继以一篇》：

梁公壮节就夔魖，陶令清身托酒徒。

政在房陵成底事，年称甲子亦何须。

江山彭泽空遗像，岁月柴桑失故区。

末俗此风犹不竞，诗翁叹息未应无。

        以及《藏春坞诗献刁十四丈学士》：

蒜山东渡得林丘，邂逅篮舆亦少留。

今日更知莱氏隐，暮年长忆武陵游。

欲营垣屋随穿斸，尚叹尘沙隔献酬。

遥约勾吴亭下路，春风深驻五湖舟。

        从诗中可以看出，当为刁约隐退润州时双方发生的互动。

        三、与后辈蔡肇的诗歌交往

        蔡肇（？－1119）字天启，润州丹阳（今江苏）人。北宋画家、善诗文。蔡肇是与苏轼及其门生有过交往的士人，在元祐二年开封府同文馆举行的“秋闱”及元祐三年苏轼主持礼部贡举（“春闱”）时，蔡肇都是试官，与张耒（文潜）、晁补之（无咎）及苏轼有过比较密切的交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八○“元祐三年正月”记载 ：乙丑, 命翰林学士苏轼权知礼部贡举, 吏部侍郎孙觉、中书舍人孔文仲同知贡举。天下进士凡四千七百三十二人, 并即太学试焉。”本日原注 ：“三月戊申( 初一), 奏名进士五百人,宗室二人。子瞻、莘老、经父知举, 熙叔、元舆、彦衡、鲁直、子明参详, 君贶、希古、履中、器之、成季、明略、无咎、尧文、正臣、元忠、遐叔、子发、君成、天启、志完点检试卷。”

        因此蔡肇曾出现在米元章《西园雅集图记》：“幅巾青衣，据方几而凝伫者，为丹阳蔡天启。”《烟江叠嶂图》是苏轼好友宋代画家王诜创作的一幅设色画，苏轼有《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王晋卿画）》《王晋卿作烟江叠嶂图，仆赋诗十四韵，晋卿和之，语特奇丽。因复次韵， 不独纪其诗画之美，亦为道其出处契阔之故，而终之以不忘在莒之戒，亦朋友忠爱之义也》，蔡肇亦有《烟江叠嶂图》诗 ：

瓜州东望西津山，山平水阔生寒烟。

海门日出江雾破，沿江山色寒苍然。

五州京岘穹隆隐辚尚不见，况乃鹿跑马迹点滴之微泉。

中泠之南古浮玉，钟鼓下震蛟龙川。

楼台明灭彩翠合，海市仙山当目前。

兴来赤脚踏鳌背，挥弄白日摩青天。

原松芊芊雪欲尽，野气郁郁春逾妍。

三更潮生月西落，寒金万斛流琼田。

江山佳处心自省，画图忽见犹当年。

有如远作美人别，耿耿独记长眉娟。

双瓶买鱼晚渡立，孤篷听雨春滩眠。

翰林东坡知此乐，至今舟上渔子谈苏仙。

玉堂椽蜡照清夜，苇间幽梦来延缘。

山川信羡归未得，送行看尽且作公子思归篇。

        从蔡肇使用《烟江叠嶂图》为题，以及称苏轼为“苏仙”，可见其交往关系非同一般。这在《苏轼文集》中可以找到佐证。

        《书试院中诗》载 ：

        “元祐三年二月二十一日领贡举事，辟李伯时为考校官。三月初，考校既毕，待诸厅参会，故数往诣伯时。伯时苦水悸，愊愊不欲食……黄鲁直诗先成，遂得之……子瞻次韵……蔡天启、晁无咎、舒尧文、廖明略皆继，此不能尽录……三月六日所作皆是也。眉山苏轼书。”

        《书鬼仙诗》载 ：

       “忽然湖上片云飞，不觉中流雨湿衣。折得荷花浑忘却，空将荷叶盖头归。”元祐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夜，与鲁直、寿朋、天启会于伯时斋舍。

        但究其实，在润州士人中，就其家世渊源和个人经历来说，蔡肇与王安石有着更为密切的关系，有的学者如杜若鸿将其直接列入新党诗人名单。

        其父蔡渊，从私人关系到学术渊源、政治立场，都是坚定追随王安石的。《京口耆旧传》卷四载:蔡渊，字子雍，丹阳人……从王安石学于金陵。时门人皆专经，惟渊听讲不倦，得兼通诸经。擢熙宁六年进士第……其教授专以王氏之学，政事亦惟守元丰法度，终始不变。

        《王安石诗全集》中保留有与其父的诗歌《成字说后，与曲江谭君、丹阳蔡君同游齐安》：

据梧枝策事如毛，久苦诸君共此劳。

遥望南山堪散释，故寻西路一登高。

        其父的个人经历、政治取向必然对蔡肇产生影响，《京口耆旧传》记载 ：肇，元丰二年进士第。父子皆名冠乙科。初受州户曹，迓者及门。父渊语之曰 ：“以汝之才，宜力于学，而早汩没于州县，吾甚惜之。”肇即却迓吏，从王安石读书于钟山。

        在蔡肇从学于王安石期间，王安石与蔡肇有大量和诗，王安石与其新党人物如章惇、蔡确、曾布、蔡京等很少诗歌往来，这在《王荆公诗注》中可以看出端倪，但在与蔡肇的交往中是一个例外。可以这样认为，蔡肇是王安石晚年隐居钟山的忘年之交和精神寄托，先看《寄蔡天启》：

杖藜缘堑复穿桥，谁与高秋共寂寥。

伫立东冈一搔首，冷云衰草暮迢迢。

        在另外两首长达520 字的五古《游土山示蔡天启秘校》《再用前韵寄蔡天启》把这种情兼师友的关系表达得更为清楚。

        《游土山示蔡天启秘校》：

定林瞰土山，近乃在眉睫。谁谓秦淮广，正可藏一艓。

朝予欲独往，扶惫强登涉。蔡侯闻之喜，喜色见两颊。

呼鞍追我马，亦以两黥挟。敛书付衣囊，裹饭随药笈。

阿兰若，土木老山胁。鼓锺卧空旷，簨簴雕捷业。

升堂廓无主，考击谁敢辄。坡陀谢公家，藏椁久穿劫。

百金买酒地，野老今行饁。缅怀起东山，胜践比稠叠。

于时国累卵，楚夏血常喋。外实备艰梗，中仍费调燮。 

公能觉如梦，自喻一蝴蝶。桓温适自弊，苻坚方天厌。 

且可缓九锡，宁当快一捷。彼哉斗筲人，得丧易矜怯。 

妄言屐齿折，吾欲刊史牒。伤心新城埭，归意终难惬。 

漂摇五城舟，尚想浮河檝。千秋陇东月，长照西州堞。

岂无华屋处，亦捉蒲葵箑。碎金谅可惜，零落随秋叶。

好事所传玩，空残法书帖。清谈眇不嗣，陈迹怳如接。 

东阳故侯孙，少小同鼓箧。一官初岭海，仰视飞鸢跕。

穷归放款段，高卧停远蹀。牵襟肘即见，着帽耳才菟。

数椽危败屋，为我炊陈浥。虽无膏污鼎，尚有羹濡筴。

纵言及平生，相视开笑靥。邯郸枕上事，且饮且田猎。

或昏眠委翳，或妄走超躐。或叫号而寝，或哭泣而魇。

幸哉同圣时，田里老安帖。易牛以宝剑，击壤胜弹铗。

追怜衰晋末，此土方岌业。强偷须臾乐，抚事终愁惵。

予虽天戮民，有械无接摺。翁今贫而静，内热非复叶。

予衰极今岁，傥与鸡梦协。委蜕亦何恨，吾儿已长鬣。

翁虽齿长我，未见白可镊。祝翁尚难老，生理归善摄。

久留畏年少，讥我两呫嗫。束火扶路还，宵明狐兔慑。

蔡侯雄俊士，心憭形亦谍。异时能飞鞚，快若五陵侠。

胡为阡陌间，踠足仅相蹑。谅欲交辔语，呿予不能嗋。

        《再用前韵寄蔡天启》：

蔡侯东方来，取友无所挟。翛翛一囊衣，偶以一书笈。

定林朝自炊，有匕或无筴。时时羹藜藿，镬大苦难燮。

骄顽遂敢侮，有甚观骈胁。澹然山谷中，变色未尝辄。

始见类欺魄，寒暄粗酬接。从容与之语，烂漫无不涉。

奇经可治疾，秘祝可解魇。巫医之所知，瞽史之所业。

载车必百两，独以方寸摄。微言归易悟，疾若髭赴镊。

天机信卓越，学等何足躐。纵谈及既往，每与唐许协。

扬雄尚汉儒，韩愈真秦侠。好大人谓狂，知微乃如谍。 

惟初造文字，人惑鬼愁慑。秦愚既改罪，新眊仍易叠。 

六书遂失指，隶草矜敏捷。谁珍坛山刻，共赏兰亭帖。 

东京一祭酒，收拾偶予惬。少尝妄思索，老懒因退怯。 

侯方习篆籀，寸管静尝厌。深原道德意，助我耕且猎。

昔功恐唐捐，异味今得饁。京口媚学子，追师尝劫劫。

陆赢淮汴粮，水僦湖海艓。远求而近遗，如目不见睫。

伪凤易悦楚，真龙反惊叶。闻予再三叹，往往心不厌。

或自逸而走，或呿而不嗋。或嗤元郎漫，或訾白翁嗫。

铄金徒欲消，韫玉岂愁浥。贤愚有定分，咄汝无喋喋。

跨鞍随我游，曳屣联我跕。照泉挹清泚，跂石缘嵬嶪。

东陂数鯈鱼，西崦追蛱蝶。翳林窥抟黍，藉草听批颊。

黄寻远莲须，红阅邻杏靥。荏苒光景流，杨园忽无叶。

扶痾归未久，吾见喜宁帖。褰裳告我去，禄仕当随牒。

萧晨秣款段，归骑得追蹑。谓言循东路，复出西城堞。

行矣忍羁旅，无鱼勿弹铗。天闲久索骥，骏足方腾蹀。

长驱勿骄矜，小踠亦勿惵。鹏飞九万里，勿借风一箑。

溟波浩难穷，勉自养鳞鬣。爵禄实天械，功名为接摺。

宁能复与我，摇漾秦淮檝。附书勿辞频，隔岁期汉箧。

        因此，王安石对于蔡肇评价很高，这在《示蔡天启三首》表现得淋漓尽致 ：

蔡子勇成癖，能骑生马驹。

銛锋莹鷿鹈，价重百砗磲。 

脱身事幽讨，禅愈只晏如。

划然变轩昂，慎勿学哥舒。

蔡子勇成癖，剑可万人敌。

读书百纸过，颖锐物不隔。

开口取将相，志气方自得。

偪仄何偪仄，未见有一获。

身着青衫骑恶马，日驰三百尚嫌迟。

心源落落堪为将，却是君王未备知。

        柳子玉、刁景纯以及蔡肇，都是与苏轼有交往的润州士人，但都与王安石有或深或浅的交往。柳子玉在王安石当政的熙宁时期政治上并不如意，蔡肇因其与王安石、苏轼的特殊关系更是仕途蹉跎。这其实可以给我们重要启示 ：在王安石、苏轼这种磊落的政治人物中，宋代士人政治取向的不同并不影响私人关系的交往。虽然柳子玉、刁景纯以及蔡肇的政治取向并不相同，但没有影响其与苏轼或者王安石的交往 ；同样的，尽管王安石与苏轼政治取向并不相同， 但也没有影响其与润州士人柳子玉、刁景纯以及蔡肇的私人交往。当然，在北宋后期党争愈来愈激烈的时代，苏轼、王安石这种磊落的政治风范荡然无存，蔡肇在党争夹缝中的命运浮沉就清楚地显示了这种历史变化轨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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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喻世华. 党争夹缝中士人的命运浮沉——以蔡肇与王安石、苏轼及门生的交往为例[J]. 江苏科技大学学报，2017（2）：37-43.

        8. 孔凡礼校. 苏轼文集[M]. 中华书局，1986.

        9. 李焘. 续资治通鉴长编[M]. 北京 ：中华书局，1979.

        10. 蔡肇. 烟江叠嶂图[M]// 蒋光年. 镇江诗词一百首. 镇江 ：江苏大学出版社，2014.

        11. 刘宰. 京口耆旧传校注[M]. 镇江 ：江苏大学出版社，2015.

        12. 王安石. 临川文集[M]. 钦定四库全书_ 集部_ 别集类

（作者为中国苏轼研究学会理事，镇江市名城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