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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儒商——严惠宇

文章来源:历史文化研究会      添加时间:2018-05-25      阅读数:
一代儒商——严惠宇
  陆为中

  镇江三老——陆小波、冷御秋和严惠宇,他们都是家乡的先贤,至今仍深得人民的尊敬。陆小波是工商界的领袖,长期为家乡服务;冷御秋是辛亥革命时的著名将领,从政较多;而严惠宇则是爱国实业家,通过兴力实业,造福桑梓。陆、严两家不仅是世交,更有姻亲之谊,孩童时期,即常听爷爷陆汝纯谈起两家的交往与严惠宇的传奇人生。日前,我专程拜访了严忠婉女士(严惠宇先生的长女——全国三八红旗手、镇江蚕种厂高级农技师,按辈分我该称她为大姑奶奶),聆听她介绍了严惠宇先生那不平凡的一生。
  严惠宇先生(1895—1968),名敦和,字惠宇,后以字行,江苏镇江人。他自幼聪敏好学,但由于家境贫寒,童年即去镇江同康祥钱庄实习,当他向老师辞行之时,老师大为惋惜,说:“以你的天资读书,必有成就,较商贾高尚多矣,若经济不丰,予可免费教读,且愿量力资助。”见其势在必行,老师执其手哭着说:“尔立身处世牢记“诚勤”二字,则终身受用不尽。”
  严惠宇就业后,始终奉行“诚勤”二字,由于他的勤奋努力,受到徐静仁、刘厚生等民国金融巨头的赏识和提携,二十四岁即任上海金城银行副总经理,走上了“实业救国”与“教育救国”之路,最终成为著名民族资本家,在工商界有着广泛的影响。为发展民族工业,他先后创办了上海大东卷烟厂,生产的香槟牌卷烟行销全国;投资徐州贾汪煤矿,并成为最大的股东;开办溥益纱厂等等,可谓是呕心沥血,备尝艰辛。此后,他又与陆小波、冷御秋一起开办镇江四益农场,土地延绵百里,农工数千,为改良蚕茧品种和为我国的蚕桑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1937年日本刊物有“支那镇江蚕桑事业,可敬可畏”之语。所以解放后,中国蚕研所即设在镇江。
  严惠宇所创办和投资的大小事业有几十家。解放后,有的捐献给国家,有的按赎买政策归国家所有,有的并入其它单位,有的停办。国家按时给他养老定息,他曾经对他的长女严忠婉说:“我有生以来,还从未有这样舒坦的日子。”
  在拜访过程中,我听到了许多严惠宇的治业生财之道,给我留下印象较深的是以下两方面的事。

中兴昆曲   捐资办学

  昆曲艺术是我国戏曲园地中的一株幽兰,但到清末民初以后,由于社会动荡,百业凋零,昆剧已日益衰微。到本世纪20年代,南昆老艺人相继离世,后继无人,已经没有专业剧团演出,这一高雅剧种已濒临绝境。严惠宇先生当时正值盛年,他很欣赏昆剧艺术,目睹时事艰难,深感忧虑,决心为振兴昆剧贡献自己的力量。他认为要抢救昆剧,当务之急是必须培养新的一代接班人,把当时已经寥寥无几的昆曲老艺人的艺术财富能够完整地继承下来,培养一支专业队伍,才能使这一文化瑰宝不至成为绝唱。
  他不仅多方奔走呼吁,唤起社会重视,更可贵的是他自己身体力行,与另一位热心昆曲事业的上海纺织业巨子穆藕初先生共同捐资,在苏州城北的五亩园创办昆曲传习所,请昆曲老艺人担任教习,招收当地青少年入学习艺,不收学费,供给食宿,在一个比较安定的环境中让他们专心学艺,学生既学专业,也学文化,经过几年的辛勤教育,终于培养出一批有较好专业基础和文化素养的“传”字辈的昆曲新人,生、旦、丑、末,行当齐全。学生毕业以后,严惠宇又资助师生成立“仙霓社”昆曲社,在上海、南京等地演出。一方面让学员得到舞台实践,另一方面是宣传昆曲,扩大社会影响。这些活动得到了戏剧界和学术界的支持和赞赏。当年南京中央大学文学院的胡小石教授就常带领中文系的学生去观摩仙霓社的演出,欣赏这门高雅艺术,作为戏曲学课程的教学内容。著名词曲家吴梅教授更是经常去剧社指导,对剧社的支持和鼓励很大。这批传字辈的学员中不少后来成为我国昆剧界的著名演员,如1956年轰动国内,并受到周恩来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赞扬的昆剧《十五贯》,其主要演员周传英、王传淞等,都是当年苏州昆曲传习所的学生,其他如朱传茗、张传芳、顾传玠、华传浩等也成为著名的昆剧表演艺术家。20世纪20年代,严惠宇、穆藕初创办的昆曲传习所是我国第一所专门培养昆剧人才的学校,在我国昆剧发展史上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使得这一剧种得以继亡存绝,后继有人,也为新中国成立后江浙沪三地的昆曲剧院和戏曲学校的建立,提供了一大批优秀教师,从而培养出一大批新秀,使昆剧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焕发出了新的生命。正因为如此,在中国昆曲博物馆至今仍展有严惠宇的照片及遗物,并称其为“中国新乐府的创始人”。
  在教育方面,严惠宇资助过南通学院(今南通大学)。南通学院为我国早期著名的状元实业家张謇于1912年创建,是当时苏北地区唯一的一所大学,设有农艺、纺织、医学三个科目。1937年抗战爆发,南通沦陷,医科内迁,与江苏医政学院合并在四川复课。农艺和纺织两科则于1938年辗转到了上海租界,在江西路一所银行大楼内租借部分房舍勉强复课,但由于经费困难,办学条件差,几乎难以维持。严惠宇平时就对张謇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的主张十分钦佩,看到张先生一手创建的南通学院陷入难以维持的困境,深表同情,对学校经济上给予了大力支持。同时看到抗战发生后,很多苏北学生流亡上海,就学不易,他觉得有责任帮助学校改善办学条件,扩大招生,重振南通学院。1941年他和南通大生纱厂总经理张敬礼先生联合上海金融界的有识之士,重新组建南通学院董事会,多方奔走,筹措资金,在上海重庆北路租用两幢三层大楼,有大小房间数十间作为南通学院的新校舍,聘请社会名流徐静仁先生为院长。1942年暑假在新址招生开学。此时农科除原有的农艺系外,增设畜牧兽医系,1943年又增设农艺化学系;纺科设纺织工程和染化工程两系。学校又聘用了一批留沪的知名学者担任教授,还有一批纺织厂的厂长、工程师来校兼职,师资力量大大增强,在校学生增加到600多人。为了提高教学质量,先后恢复了一部分基础实验室,农科在沪西程家桥租用数十亩农田,辟作学生实习基地,纺科则利用校友关系在一些纺织厂和印染厂生产实习。此时无论教学用房和实验实习条件,均有了明显改善,基本满足了教学需要。南通学院在抗战最艰难的时期,能够在上海办下去,一直维持到抗战胜利,并且达到一定规模和较高的教学质量,在此期间,学校培养出大批农纺两科毕业生,为新中国的经济、文化建设输送了一大批科技人才,所有这些,都和严惠宇的热心办学分不开。
  抗战胜利之后,严惠宇仍是学校董事,继续为学校排忧解难,直到全国解放,学校得以完整地迁回南通。
  严惠宇平时工作繁忙,但是在他主持南通学院董事会期间总是抽出时间,经常到校指导校务和解决办学中碰到的问题,关心教职工的生活。当时正处于抗战最艰苦的时期,沪上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教职工生活清苦,他千方百计筹措一些米油,分发全院教职工,对一些家庭困难较大的教职工,总是不时地给予接济。教职工遇有困难也总是找严校董,都能得到他的热情帮助。
  严惠宇对学生要求严格,很关心学生的成长,当时南通学院所收学费比在沪其它学校都低,对于家境贫寒成绩优秀的学生,常减免学费,以资鼓励。每届学生毕业典礼,他都出席讲话,谈民族气节与为人之道,勉励他们为国家与社会多做贡献。毕业生遇有困难求助于他,一般都能得到圆满的解决。所以当时南通学院的学生都知道这位严校董,他在全院师生中享有很高的威望。1944年,严惠宇五十大寿,学院全体师生集体签名,装裱成厚厚的一大本册页,向他表示崇高的敬意。
  严惠宇的办学热忱一直不衰。30年代末,他又与陆小波、冷御秋一起创办了镇江京江中学(今江苏省镇江第一中学),解放前夕,该校已有20余个班级,学生近千人。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中科院院士汪尔康,中国工程院院士孙家广,俄罗斯外籍院士谢先德等都毕业于此。解放后,更名为镇江一中,至今仍以优良的教学质量深得镇江人民赞誉。

悉心收藏 无私奉献

  抗战时期,时局动乱,中国人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许多人家的古玩字画流散于市场。特别是上海,市面上流散的文物更多,不但居住在上海的外国人收购古玩字画,许多做书画生意的公司和个人,也大量收购古玩字画,转售海外。严惠宇不让国宝外流,就出资开办“云起楼”,专门收集古玩字画,他的收藏大多于此时购进。
  严惠宇虽然酷爱收藏,但自己有两点约束。一是不收元代以上的作品,因为价值高、作品少且难辨真伪,还有一个原因,是犯不着惹“怀璧其罪”的麻烦。据李家本先生回忆严老的收藏时说:当狄楚青逝世后分析家产,出让字画,秦曼青先生力劝严惠宇买下最佳的一组十副,包括董其昌题“天下第一王叔明画”的《青卞隐居图》,严老坚持不买。抗战胜利后,他的老友王学田在北方收得珍品五件,皆稀世之宝。王学田送给严惠宇欣赏,并有两个条件:一是不许别人看;二是如严老喜爱,他可以出让,别人要买则不让。此事为银行家陈光甫所知,知不可得,但求一观,经严老征得王某的同意,陈到严家看了一个上午。严惠宇欣赏之后,忍痛送还王学田。第二个约束是不买热门,如明四家(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中不买唐、仇,清六家的“四王吴恽”(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吴历、恽寿平),严惠宇的藏品中唯麓台和蓝田各一张而已。他认为凡热门者,假货居多。
  严惠宇曾向原镇江博物馆馆长陆九皋谈起他的收藏见解:“我买东西,不追求名头,而是要看书画质量,只要写得好,画得好,我不管名头多小,都要把它买下来;还有冷名头,东西很好,要的人不多,我就买下来;有些大名头的真假,我认定了就买,不受旁人议论。”
  严惠宇的收藏,早期几乎没有赝品。晚年无事,以每周逛一次古玩市场为乐,市场对于老主顾,出于恭维,必出一周所收新货,一一展示,合意的真迹难得,往往选购笔墨较好的赝品,以答谢店主招待的殷勤,因此家中后来也有不少赝品。严惠宇对书画鉴定的唯一标准为“一笔不苟”。据此看画,不常走眼。他有三十多年的练字功夫,作者什么分量,冷暖自知,这点是别人办不到的。他认为作书画有三种境界:写、画、描,在书法为写字、画字、描字,在绘画方面为写画、画画、描画,写要聚精会神,贯彻始终,笔笔地道,稍涉马虎即成画,摹拟形似即成描了,马虎则笔到意不到处即成瑕疵,描则依样画葫芦,神气全无了。气韵有天赋,力量看功夫,若以一笔不苟写出者,必非劣作。不论名气大小,能经数十百年,历无数欣赏者过目而依然传世的作品,应该说都是“一笔不苟”的。严惠宇以此看书画,亦以此作书画,而做人处事,律己励人,应该说都是“一笔不苟”的。
  严惠宇常说:“千年土地八百家,古玩文物亦复如此。”感慨之余,他早有把文物交给国家的打算。严惠宇曾对陆九皋说:“我爱文物书画,原来我也不懂,弄了不少假东西,接下来就开了“云起楼”,通过收购和出售,我慢慢的也能识别书画了。”他指着手中的钥匙,很风趣地说:“我的宝贝都在这里,现在我替你们保管,将来都是你们的。”后来他又说:“我现在每年有几万元的定息,我要用它继续买些书画,也可以说是替你们买的。”
  1962年秋,镇江博物馆由金山迁到五十三坡新馆址,陆九皋来到上海向严惠宇借书画展出。这时,他刚收到一件闵褏《朝岁图》长卷,画的是折枝梅花、天竺、松、竹等,清绝幽丽,交给镇江博物馆展览。这时他又拿了一件元代郭天锡的《米氏云山图》卷轴,并有内府的收藏印,他说:“这幅是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有人看了认为靠不住,不过我是看准了,因为郭天锡是我们镇江元代名人,像这样的画很难再碰到,你拿去展览,让大家都看看。”后来,他又拿出石涛的大中堂、沈周的山水画卷、顾鹤庆为高邮徐氏画的《平川十六景》图卷,共十多件。1963年,严惠宇参观镇江博物馆时说:“这些东西你们就展出吧,不用还我了。”接着又说:“我所有的书画,都是你们的,不过有生之年,还不时想看看,最后都是你们的。”
  早在1951年,严惠宇就向镇江博物馆捐赠宋元明时期的文物六十二件,其中有宋建窑黑釉盏、罐等,明代梅花白瓷三足洗与陈鸣远的破竹筒白紫砂陶笔筒;明清画九十八件。另外还曾捐献古籍图书一百箱,对恢复绍宗藏书楼起到很大的作用。绍宗藏书楼是镇江吴寄尘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创办的,严惠宇是藏书楼经费筹委会委员,对藏书楼的建设在经济上也给了很大支持。1968年9月,严惠宇在上海的公馆中逝世,享年74岁。1986年,严忠婉、严忠媛、严忠慎三人,继承父亲遗志,将政府落实政策后返还的一百九十五件书画全部捐赠给了镇江博物馆。
  在严惠宇生前,还曾向南京博物院捐赠过大批文物和书画。院长曾昭橘(曾国藩曾孙女)屡次致函邀请严惠宇来南京游览并参观馆藏文物。一次,严惠宇到南京游览,嘱咐陪同人员预定五台山旅馆。到了南京以后,为避免曾昭橘招待,暂不前往拜访。最后买好隔日回镇江的车票,才于下午拜唔曾氏。院方立即要为严老调迁宾馆,经再三辞谢并告知已买好返程车票。曾昭橘坚持留一天并代换车票,还派人到旅馆照料;晚间亲自来访并约次日上午接严老往南京博物院评阅珍藏文物。第二天中午,在马祥兴菜馆设宴,并请胡小石等著名学者作陪。席间品尝“小石豆腐”,畅论书画文物真伪、源流,谈论人生。
  严惠宇书法造诣虽深,但从不沽名,自云:“以书自娱,以书养性,此吾学书之宗旨也。”据严忠婉老人回忆,她在读中学时,假期在家中练书法,他见了就谆谆教导说:“中国书法不是一日之功,要勤学苦练,要不畏严寒,不避酷暑,要持之以恒,要从高处着眼。学会写端正并不难,那只能是账房先生的字,首先要记住不能‘俗’,防止‘熟’,而流于‘俗’。”此话可谓是体验深刻。
  在拜访的最后,已经95岁高龄的严忠婉老人对我说:“家父年老后,常书‘诚勤’二字,并告诫我们:‘我出塾时老师沈仲宣先生教我‘诚勤’二字,今老矣,勤字已差,诚字始终不变,收益良多,愿将此字送与你们共勉。’今日我转赠与你,望你能薪火相传,无愧于陆、严两家祖先。”我想,这正是严惠宇先生那高尚道德风范的真实写照,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我应该秉承其遗志,做一个诚恳待人的人、一个勤奋工作的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

(作者单位:镇江博物馆)